〔第十四章〕-《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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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两发子弹,有一发离心脏只有1厘米,差点就没救过来。莫非长官就是李云龙李师长?”
“正是在下。”
“久仰,久仰,张某久仰大名,楚师长常常念叨您。抗战时,我在第二战区358团当连长,当时长官您就是名震晋西北了,咱们两军还配合作战过。”
“可这晋绥军358团怎么划到第五军去了?”李云龙问。
“我们楚师长也是黄埔生,和杜聿明长官有旧交,被杜长官编入第五军了。”
“哦,是这样。楚云飞这小子是个人物,到了第五军,也不算委屈了他。说心里话,你们五大主力都是硬茬子,这可不是吹出来的,还真能打。我在孟良崮和74师交过手,张灵甫算条汉子,可惜死了,不然可以交个朋友。”
“长官,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赐教?”
“请,直言无妨。”
“我们楚师长从昏迷中醒来时,我正好在他身边,他提起您时也是赞不绝口,声称你们是好朋友,怀念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几个老部下都很不理解,既是好朋友,怎么战场相见手下都毫不留情,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呢?彼此打成这样,还一点儿不记仇,我很奇怪。”
李云龙笑了:“这不难理解,我们都是军人,各为其主嘛。私交是另一码事,如果当时手软了,我就不是李云龙,他也不叫楚云飞了。从战争角度讲,我干掉他,国民党军里就少了一位优秀的将军,国民党军队就垮得快些。反过来,也是此理。你明白了吗?战场上的你死我活并不影响交情,古人说得好,惺惺惜惺惺嘛。”
“我明白了,长官,是朋友早晚还会相见,到那时‘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毕竟都是炎黄子孙。”
“没错,我说过,国民党军的五大主力不是孬种,装备好,火力猛,攻防兼备,单兵作战能力强。打74师时我就挺佩服,那野战工事构筑的,真是行家,那么短的时间,环形工事、掩蔽部、火力支撑点、连环地堡群,刷地一下子就建起来了。坦率地说,拉出我们解放军任何一支部队,单个较量,在人数相等的条件下,都不是对手。我们的装备差,训练也差,单兵作战能力也不如你们,可我们就是打赢了,这里面除了战略战术的问题外,恐怕还是和你们的政府有关。蒋介石干得有点儿出格了,他那四大家族的钱够多的了,还要敛?你让老百姓吃不上饭,政府腐败成这样,再好的军队也没用。老弟,听我的,别跟蒋介石那老东西干啦,等伤好了,跟我走,咱们一块儿干。”
上校感激地说:“解放军的高级首长真是没有一点儿架子,我兵败被俘时,也想过杀身成仁。作为军官,被俘是耻辱,可是现在我想通了,这不是抵抗异族侵略的战场,而是内战,身为军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和自己同胞打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军人的耻辱,我要好好想一想。”
田雨怕李云龙跌倒,在一旁搀着他的胳膊。她小声地问道:“老李,这个军官也是被俘的,你怎么没有看不起他呢?你不是很看重军人的气节吗?”
“傻丫头,我和他都是中国军人嘛,自家兄弟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战场上刀兵相见,你死我活,错不在军人,错在蒋介石。”
“本来抗战胜利,各民主党派组织个联合政府,共同参政议政,不是挺好的吗?可蒋介石非要搞独裁,这就不行了。这么大一个中国,总不能你姓蒋的一个人说话才算数,这不是太霸道了吗?我看,蒋介石这个人的人品虽然糟糕,可国民党军队还是支不错的军队。他们的将军都受过教育,有的还留过学,懂战术,作战也顽强。当年在抗日战场上打了不少硬仗,长了中国军人的威风。”
“所以对于这支军队,我是尊重的,战场上的厮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有一点是重要的,大家都是中国军人,政见不合可以战场上拔刀相向,可坐下来能握手交朋友,要是有一天再和日本人开战,中国军人还会共同对敌的,那才是中国军人的气节。”
田雨自参军后,听过各种报告,好像都没有今天李云龙的话有清风拂面的感觉,很客观,很实在,很有人情味,不带偏见,敢于亮出自己的观点,丝毫没有政治顾忌。他和敌军被俘军官的谈话一旦涉及军事问题就犹如在军事学院中同学间的战术研讨,这样的高级首长可真是少见。一想到这个首长竟屈尊和自己这个小丫头交朋友,以老李、小田相互称呼,真使田雨受宠若惊。人家老李是什么人?红军时代就是主力团团长了,抗战时又是独立团团长,在129师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打过的仗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说句不客气的,人家老李这辈子打出去的子弹头堆在那儿数数,恐怕比她田雨长这么大吃过的大米粒还多,能交这么个大朋友,田雨觉得真有点儿高攀了。
像田雨这种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一旦接触了李云龙这样的男人,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好奇心和吸引力,这个单纯的少女把什么都想得很美好,唯独没想想李云龙这个统兵上万的大首长干吗这么屈尊和她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交朋友?这个首长干吗不和粗手大脚的阿娟去交朋友呢?天真烂漫的田雨近来心情极好,除了交上李云龙这个朋友外,罗主任似乎也把她的个人生活问题给忘了,再也没找她谈话。田雨和一般的小姑娘一样,有点儿高兴事就喜欢和同宿舍的女伴倾诉,提起李云龙也是一口一个“老李”。
“人家老李1927年就当了红军。”
“人家老李长征时过了三次草地呢。”
“人家老李说他过草地时可没吃草根皮带,是吃青稞面过来的。”
早熟的女伴们一听到田雨的喋喋不休就偷偷扭过头乐,心说这个傻丫头白念了一肚子的书,连这点儿小事都闹不明白,看来大户人家的小姐并不比老百姓家的孩子聪明。全医院从院长、政委到普通卫生员,谁不心里明镜似的?唯独这个傻丫头蒙在鼓里。女护士们经常逗田雨:“小田,你听说了吗?李师长的老婆被日本鬼子抓到县城,他就带着一个团把县城打下来,日本鬼子想拿他的老婆做人质,他理都不理,下令开炮,把鬼子和他老婆一块儿炸死了,真够狠的,以后谁还敢跟他?”
田雨一听就不高兴了:“我早知道这件事,这有什么?谁让她是老李的老婆?当老李的老婆就不能被俘?人家老李是什么人?当年在晋西北也是个人物,那个农村丫头既然嫁给了老李就不能往老李脸上抹黑。她手里有枪,干吗不跟鬼子拼呀?大不了给自己留一枪,哼,要是我……”
“要是你怎么样?”女伴逗她。
“就把子弹都打出去,给自己留一颗,宁死不当俘虏,这点儿气节我还有,也省得让丈夫为难。”
“再说啦,人家老李够有情义的了,为了老婆就敢打县城,换了别的男人,敢吗?”田雨是李云龙形象的坚决捍卫者。
“喂!小田,你知道那次李师长被降级是怎么回事?杀人呀,硬是拿刀砍脑袋,听说满地的脑袋像西瓜似的乱滚,真吓人……”一个女护士故意吓唬田雨。
“我知道,老李告诉过我,那几个臭土匪就该砍,老李那警卫员多棒呀,硬是死在几个臭土匪手里,不报仇还算是男人吗?老李说那个牺牲的警卫员叫和尚,老李当时就哭了。老李什么时候哭过?你当像你似的动不动就抹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李当时肯定是真伤心了,当然得报仇,降级也值啦,就这么降级,人家老李现在不是还当师长吗?和尚死得真可惜,老李说,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警卫员了。你看最近调来的那个小陈,一副傻样儿,他怎么配当老李的警卫员?对了,我现在郑重声明,老李是我的好朋友,以后我不希望听到有人说他的坏话,再让我听到,我就跟他急……”田雨真的很不高兴。
被田雨称为一副傻样儿的警卫员小陈正在特护病房和李云龙诉苦。李云龙的前任警卫员在潘塘遭遇战中阵亡了。小陈是个没参加过战斗的新兵,最近被调来陪李云龙养伤。他是个身高不足1.7米的中等个子的小伙子,从农村入伍,没见过世面,初来乍到,难免显得呆头呆脑。而满脑子英雄崇拜的田雨一见小陈便看他不顺眼。哼,军龄还没我长呢,他也配给老李当警卫员?连和尚的一个小手指头也比不上,我看着都为老李鸣不平。田雨要是看谁不顺眼,自然没好气,动不动就训斥小陈,不是嫌他碍事,就是嫌他笨手笨脚帮不上忙。
身为新兵蛋子的小陈对田雨这个老兵敢怒不敢言。“首长,小田护士咋老看俺不顺眼呢?俺又没招惹她?她不就比俺早入伍几个月吗?比首长架子还大。”小陈对李云龙告状。
李云龙故作神秘地小声说:“别惹她,你没看见?我都惹不起她,我哪儿是什么首长呀?住在这里,她就是咱俩的首长。以后你再看她进来,就赶紧躲出去,省得她训你,连我也跟着挨训。”
小陈的倔劲上来了:“俺才不躲呢,凭什么呀?她有她的工作,俺还有俺的工作呢,俺就在这儿守着你,看她敢咋样。她一个丫头片子凭啥这么凶?俺村的丫头就没这样的,缺管教。”
李云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嘘,小声点儿,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嘛,听我的,不和她一般见识,她来你就走,我这儿没事,你出去遛遛,走远点也没事,我批准的,不算犯纪律。”
“俺不爱出去溜达,没劲。俺就守着你,你给俺讲讲打仗的故事。”
“故事以后再讲,有的是时间,现在不是养伤吗?让我自己待会儿好不好?”李云龙有些不耐烦了,心说这小子真是块榆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呢?
小陈是个一根筋的孩子,他哪知道李云龙的花花肠子,仍然倔得像头牛:“不,俺不走,守着你,是俺的职责……”
“他娘的,你咋好说歹说就不开窍呢?让你走你就走,磨蹭个啥?滚!给老子滚……”李云龙终于发火了。
田雨走进门问:“怎么了,老李?”
“没事,没事。”李云龙眉开眼笑。
最近,李云龙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的伤口虽已封口,可他天性好动。待不住,动不动就把刚封口的创口弄裂了,鲜血又从绷带上渗出来,吓得田雨直求他:“老李,你行行好,和我配合一下行不行?照这样下去,再有半年伤也好不了。”他很懊丧,前些日子渡江战役开始了,百万野战军在1000华里的江面上强渡成功的消息使他捶胸顿足,愣是一天没吃饭,烦躁起来便冲着自己的伤口较劲,用手去撕绷带。还逮谁骂谁,骂院长,骂医生,骂小陈,大家也都看出来了,除了田雨他看着谁都不顺眼。
随着上海、南京的解放,他的火气渐渐平息下来,他知道闹也没用,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偏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负伤。上海战役开始时,他听说二师担任了预备队,便认定是自己不在的缘故。哼,老子要是不负伤,这次怎么也闹个主攻。这下可好,等老子伤好了,国民党早完蛋啦,老子干什么去?他懊丧地想。要是没有田雨,他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快乐的田雨才不管他想什么,既然李云龙主动拉平了辈分,也就别怪她没大没小了。李云龙的象棋水平属于刚知道马走日、相走田的初级阶段,田雨的象棋水平和他比是半斤八两,因此棋逢对手,两人一下起棋来,净斗嘴了。
“来来来,小田,我来教你下棋。”
“哟,老李,我还是让你半边车马炮吧。”田雨的小嘴也跟得挺快。
“当头炮,年轻人要虚心。”
“把马跳,中年人应该成熟,老吹牛多不好。”田雨立刻还嘴。“咦?老李,你的炮怎么没支炮架就直接打过来啦?”田雨不满地说。
“这你不懂,咱这是迫击炮,不用炮架。你虚心点儿行不行?”李云龙犯起规来脸都不红。
“真赖,那我的车也可以拐弯走了,吃你的车!”
“哟,没注意,不行不行,明车暗马偷吃炮,你吃车咋连招呼也不打?这步不算,把车拿来。”李云龙要悔棋。
“不是说好了不悔棋吗?好歹也是个师长,说话还算不算话?”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要不,一会儿也让你悔一步……”
“老李,有你的电话,声音很小,好像很远的地方打来的。”田雨走进病房说。
李云龙“噌”地蹿出门,田雨抓起衣服追了出去。
“老赵呀,我一猜就是你,部队到哪儿啦?”李云龙粗声大嗓地对着话筒喊道。
“武夷山,快进福建了。老李,你的伤怎么还没好?是不是有美人陪着,乐不思蜀了?”赵刚的声音很大。
李云龙瞟了一眼旁边的田雨,说:“哪儿的事?别听人瞎咧咧,咱老李正练童子功呢,能想别的吗?”
“算了吧,装什么柳下惠?连野司留守处的人都知道了,说你一见着人家姑娘,眼也直了,走道儿也不知先迈哪条腿了,脾气改多了,平时的粗声大嗓也没了,说话都捏着嗓子,像京戏里小生似的,整个一个贾宝玉。我说,这话属实吗?难道威震晋西北的李云龙也成了这副娘们儿腔?”
“放他娘的屁,是哪个狗娘养的造老子的谣?我操……”李云龙瞟瞟田雨,便没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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